在看到暗红色血液的一瞬间,时舟的脑子里仿佛有“轰!”一声惊天动地仿佛炸裂一般的巨响,把他炸的当场被吓傻在原地,陡然就僵硬住了。
但恐慌解决不了问题,时舟狠狠咬着舌尖,强迫自己现在不能慌,仔细让一团乱麻一样的脑子平静下来,清晰的和急救中心描述情况、描述住址,仔细听着对面的问题。
“对,他没喝酒,嗯,应该没吃什么药,我不知道......他疼的厉害,晕过去了,吐血,暗红色......”
“秦宴城,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时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护着秦宴城的腹部不让他自己下死手瞎按,连着问了两三遍,秦宴城才勉强听清楚,极其缓慢的小幅度摇头。
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止疼片......”
“操!”时舟脱口而出,当时秦宴城是怎么保证不吃了的,如果不是发病了,他还在偷着吃这药。
但此时不是骂人的时候,他得先更正:“他没吃饭,但吃止疼片了。”
各种症状都讲清楚了,电话挂断,时舟像是紧绷最后一根弦彻底松开了似的。
他完成了最后的任务,此时整个人完全傻了,除了掉眼泪也没什么事情做了。
眼看着秦宴城从第一口血呕出之后,就好像是打开了闸门似的,接连不断的吐血,染红他的白色睡袍、地板上、床单上全都是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时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了电话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直接摔得粉碎他都没有察觉到。
“没事......”秦宴城已经因为剧痛和急性失血而眼前完全看不见了,只是能从口中的腥甜感觉到自己是吐血了,“别怕,应该......不会死。”
“当然不会,”时舟的声音几乎已经因为慌乱而变了调,“你当然不能死!”
秦宴城尽力挤出一点笑意,他感觉到自己此时是被时舟按在怀里的,时舟正在掉眼泪。
眼前看不到东西了,只能凭借感觉,吃力的抬起手艰难摸了摸时舟的脸颊:“别哭。”
片刻后,那只冰凉的手垂落下去,秦宴城彻底陷入昏迷。
时舟的心狠狠的沉了下去,他觉得每一分钟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恨不得救护车能有飞机的速度,此时就迅速出现在他的面前。
再叫秦宴城的名字就彻底得不到任何回应了,他的脸色白的几乎透明,浑身都是冰凉的,双眼紧闭无声无息,唯独唇边的血色十分刺眼。
时舟手抖着试了试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温热的气体吹拂过他颤抖的手指,但非常微弱,微弱到让人十分担心会不会悄无声息的停下。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了,时舟还是依旧茫然而无措,坐在抢救室门口呆呆的盯着墙上的电子钟表鲜红的数字一个个跳动。
上次这情景的时候还是秦宴城哮喘发作诱发心脏病的时候,虽然也很让人害怕,但他毕竟早有准备,知道秦宴城必然有一道九死一生的坎在等着。
而今天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很平常的一天而已,秦宴城突然就吐血了。
起初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就让时舟签病危通知书,时舟的心放下些许,自己安慰自己——虽然秦宴城格外的痛苦,看起来格外可怕,但好在不危及生命,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这种庆幸并没有持续很久。
“家属,病人急性失血休克,现在血压非常低.....”
后面什么专有名词时舟听不明白,只听明白了秦宴城是胃穿孔伴急性出血,现在血压这么随时可能诱发心脏骤停和其他并发症。
时舟张了张嘴,半天只憋出一句:“疼吗?”
医生见过太多被吓傻了的病人家属了,时舟没哭天抢地就已经算是很冷静了。尤其是刚刚被亲眼目睹的急症惊吓过之后,他对于时舟此时的麻木和呆愣很理解。
“胃穿孔的确非常疼,直接疼晕的病人也不在少数。”
时舟心里一哆嗦,秦宴城疼的浑身颤抖的时候怎么还能忍住了一声不吭?
“病人近期有没有抽烟喝酒,或者进食刺激性食物?”
“应该没有。”时舟混乱的脑子被他使劲甩了甩,仔细回忆。
自从他因为秦宴城可能犯哮喘而收缴了他的烟之后,他确实是听话的没有再抽过。时舟喜欢趴在他身上嗅他身上的淡香,有没有烟味能闻出来。
上次喝酒距离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晚上的应酬他也的确没喝酒。
“病人有没有胃溃疡病史、这次发病之前长时间的胃部疼痛?”
“我不知道......但这段时间可能是不太舒服,他之前在吃止疼片。”
时舟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问三不知。
他只知道秦宴城有胃病,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会疼,到底是哪种疼他都说不上来,甚至医生问是饭前疼痛还是饭后疼痛他也说不出来。
秦宴城太能忍了,问他什么他都说不要紧、没事,甚至今晚也一句都没提胃不舒服。
但刚刚顺着急救中心的问题去问秦宴城,时舟才知道他在酒席上竟然没吃任何东西,这肯定是一直都不舒服只是他忍着没说。
时舟颓唐的把脸埋进掌心使劲搓了搓,他一点也不了解秦宴城,居然真的信了这人的鬼话,以为他这段时间的不适是正常情况、吃止疼片也是正常情况。
——妈的,我真是个废物。
在医生告诉时舟止疼片不仅治标不治本而且损伤胃黏膜之后,他才后悔于其实自己早就应该在第一次看到秦宴城车里放着止疼片之后,就立刻拽他来医院做检查,而不是掉以轻心的拖这么久,拖的他直接急性胃穿孔。
万幸没有引发其他严重的并发症,好在在煎熬而漫长的等待之后,时舟终于能亲眼看着秦宴城了。
他失血过多,时舟第一次见到有左手输液、右手输血的情况。
秦宴城的脸色比白色的床单和枕头颜色也不逞多让的苍白,旁边的仪器“嘀嘀嘀”的有规律鸣响着,比起时舟睁大眼睛盯着他更加靠谱、更加能监测秦宴城的生命体征,但时舟就是觉得自己在旁边看着才能更安心。
主治医生把时舟叫了出来,除了在手术室外的简单询问,此时讨论的更加仔细,还给时舟手边摆了一杯茶水,升起袅袅的水雾。
“从这边的联网档案找不到任何秦先生近些年的胃镜资料。”这位医生两鬓有些斑白,大概五六十多岁,时舟虽然不认识他但也听说他是业界大牛,权威性很强。
时舟叹了口气:“他已经十几年没做过胃镜了。”
不是每个人都曾经八卦过曾嫣的那档子破事,尤其是这种钻研于学术不怎么看手机的中老年人,这倒是也很正常,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好事。
时舟找出之前秦宴城的那些病历图片给他看了看,是从曾嫣的微博上保存的。
医生推了推眼镜凑近了仔细看,看完检查结果,又疑惑的看了看年龄,再看检查结果,然后莫名其妙问:
“他十几岁的时候出现过这种出血性穿孔,而且竟然反复胃出血了这么多次?”
时舟虽然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但眼看着连见多识广的业界大牛都十分诧异,更觉得替秦宴城心酸。
“很......很严重?”时舟不确定的小声问。
“确实有过不少青少年的病例,但自己注意和家人好好照顾之后,没有这么频繁反复发作的,你看看他十五岁的时候,半年之内足足胃出血了五次,这像话吗?”
时舟语塞,也很想把曾嫣从精神病院里捞出来暴打一顿。
医生知道旧事重提也没用,于是正色说:
“有过这种情况,我们是建议至少三个月做一次检查的,实在做不到的话,哪怕半年、一年也行。将近十年没做胃镜,你们心可真大。他平时在生活中肯定也是反复不断的胃疼,就没想过赶紧来检查吗?”
时舟不知怎么说起他无法接受胃镜的事情,只好婉转说:“粗略估计,他成年之前可能做过七八十次胃镜,对这件事有点抵触......有些应激反应?”
“七八十次?!”这的的确确是把医生给震惊了,“这太极端了,要么天天做,要么十年不做,这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什么?”
时舟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问:“秦宴城为什么会突然胃穿孔?”
“暂时不清楚,胃里全是血,术中胃镜看不太仔细,得之后重新做胃镜观察。”
急救的时候只是先止血和补孔,幸亏秦宴城因为不舒服而没吃任何晚饭,是空腹状态而且发现及时,不用做创伤性开腹手术已经是万幸。
医生继续回答:“穿孔一般是由于暴饮暴食、或者严重的胃溃疡引起的。”
“当然,还有一种最坏的情况——胃癌,肿瘤导致的穿孔一般是伴随着胃出血的。”
这位医生还详细的讲了一些什么,大概是做了一些科普,但时舟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是看着医生的嘴一张一合,大脑一片空白。
他呆愣的坐在那里,耳边只剩下“胃癌”这两个字。
“......不,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时舟回过神来,声音都大了好几度,“秦宴城今年才三十七岁!”
医生推了推眼镜,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询问的语气:“秦先生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又是一道惊雷,这次直接把时舟劈懵了,让他彻底僵硬,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记得,秦宴城的父亲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几岁,秦宴城当时才上小学,正是因为失去了父亲,才能让恶魔母亲彻底为所欲为。
当时黑粉骂战的时候曾经这样气急败坏的诅咒“癌症不是有可能遗传吗?他爸是这么死的,祝他也得胃癌!”
原来秦宴城一直离癌症这么近。
早先做的那些梦会不会是预知用的?那会不会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在告诉他结局?
时舟当场就觉得眼眶酸涩了,梦中和现实仿佛即将就要相互重合,那时他最恐惧的噩梦。
但他没有像梦里那么放声大哭。他只是端起茶杯,甚至没有注意到茶水还有些烫嘴,就狠狠的一口灌了下去。
他从来不喝这么苦的东西,连咖啡都不爱喝,此时这么一大口浓茶下去,顿时把他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给苦出来了,加上舌头烫的生疼,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掉。
但时舟的声音却毫无哭腔,意外的很冷静:“您说的只是可能而已,这可能性并不大对吧。”
医生也没想到这是个这么爱哭的孩子,其实在他看来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因此才先让家属做最坏的打算,完全没有想到直接把家属给吓哭了。
“没关系,等秦先生醒了之后做胃镜检查一下就一目了然了,这并不是唯一的可能性,不要太紧张。”
时舟也不想哭,太丢人了,只是一想到是和秦宴城有关的事情,这眼泪和开闸的洪水似的止不住。
医生只好继续说:“他这么多年的胃病,胃溃疡导致穿孔出血的可能性更大,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秦宴城在手术第三天晚上醒来的,病房内外都静悄悄的。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时舟攥着他的手帮他捂热乎了,坐在旁边发呆,眼睛红肿像一只小兔子似的。
只是小兔子的耳朵耷拉下来,活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和委屈,闷闷不乐极了。
他忍不住想摸摸时舟的头,但稍微一动就发现脸上扣着面罩,连抬手拿下来的力气都没有。
时舟没有注意到秦宴城已经睁开眼睛了,还自顾自想着秦宴城要是胃癌该怎么办,他这么聪明,怎么才能瞒住他病情。
胃癌早期和中期都是有治愈率的,秦宴城还年轻,应该是经得住手术的,可以完全治愈。
可是时舟现在抱着一种急病乱投医的心理,在网上乱七八糟查了一气,以前他也跟风嘲笑“网络看病起码癌症走起”的滑稽现象,但此时看着一行行言之凿凿的文字,说的这么肯定,他突然就觉得恐慌——
如果是胃癌导致的胃穿孔伴随出血,基本上都是晚期了、扩散了,无药可救而且没多久能活了,少则一个月,最多也没半年。
他无声无息的掉了一阵眼泪,就有秦宴城看到的这一幕了。
秦宴城对于自己浑身无力甚至连出声都出不了的状态并不担心,失血过多造成的休克之后经常会这样,醒来之后缓一缓就好了。
时舟也并不是完全的悲观,他强大的情绪调节能力在拼命的拉他回来。
他使劲甩甩脑袋,长发甩的在空中抡了一圈,决定先不去想这些可能根本就是自己吓唬自己的事情了,等秦宴城醒了之后做个胃镜和活检看一看,一切就清清楚楚的了。
正想着,就感觉秦宴城冰凉的手指动了动,慢慢蜷缩,握住了他的小拇指。
他随即惊喜,连忙抬头去看,见秦宴城果然醒了。两人目光相对,在一瞬间仿佛有炽热无比的热度在冰冷的病房中被点燃,时舟一扫心中的所有郁闷,随即兴高采烈起来。
甚至一瞬间就从杞人忧天的怪圈里跳出来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钻了什么牛角尖。
秦宴城沉静深邃的纯黑色的眸子转了一下,有些费力的垂眸示意时舟把面罩给他取下来。
时舟心领神会,摘了面罩,毫不客气的在他脸上一通乱亲,从额头亲过鼻梁、脸颊、嘴唇都不放过,仿佛失而复得似的喜悦无比。
没有什么能比醒来之后有爱人耐心守着、送来发自内心的吻更让人觉得心中暖意升起的事情,秦宴城淡淡笑了笑。
“......我睡了多久?”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到,仔细看着他的嘴型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都已经两天两夜了,”时舟急切问,“你好点了吗?胃还疼吗?哪里不舒服?”
因为起身太急了,差点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在地上,还好时舟站住了,椅子“砰!”一声砸在地上。
秦宴城见时舟这冒失劲头立即阻止:“别急......我没事。”
时舟闻言,原本急切惊喜的表情陡然凝滞了半秒,取而代之的是诡异复杂的表情。
秦宴城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这是时舟要蓄力准备变脸暴怒的前兆——
“秦宴城!你再说一句你没事?我真想操|你大爷的你个傻逼玩意!你这张嘴是白长的吗,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前段时间你一直胃疼,根本就没好对吧,每次我问都是‘没事’‘不要紧’。结果呢,结果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你他妈突然给我来这么一个滑铲?”
“你知道我睡觉睡得好好的、一打开灯发现男朋友突然就吐血了是个什么惊悚心情吗?你是想吓死我是吧?!”
“当时没来得及和你计较,在我怀里一边吐血一边还敢说没事?请问在你这里什么才算是有事?”
时舟心有余悸,更可怕的是如果他当时没做噩梦也没醒的话,秦宴城居然真的能忍住胃穿孔的剧痛一声不吭。这混蛋总觉得都不是大问题,但医生说穿孔送医院晚了能直接死人。
时舟一下子就变成豌豆射手了,把所有心疼的、恐惧的、愤怒的情绪化作豌豆子弹,狠狠的狂骂了秦宴城一顿。
“算了,”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也舍不得骂太久,声音软下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哪里不舒服吗?”
秦宴城还沉浸在时舟脱口而出就自然而然发给他“男友”认证的受宠若惊和喜悦中,无奈的如实回答:“胃很疼,恶心想吐,眼前有黑雾看不清东西,有点冷......”
时舟心想,果然,不问他的话他就一句话也不说,什么都硬扛着。
时舟按了铃叫医生过来,脱了衣服爬上床来,因为秦宴城没做创伤性手术身上没有伤口,因此至少可以随意抱着,只要别压着他输液的手就行。
“给你暖和一下,”时舟又亲了亲他的锁骨,手放在他冰凉的上腹暖着,“求你了秦宴城,不舒服别自己忍着,告诉我好不好,你这样我真的太害怕了。”
时舟早就见识过他就这么别扭隐忍的性格,即使明知道自己下一秒就会低血糖晕倒,也不肯开口示弱。
但晕过去好歹还有喂一颗糖的机会,人要是死了的话去哪里偷仙丹让他起死回生?
秦宴城听出时舟的声音已经有些哭腔了,立即低声哄他:“别哭,都听你的。”
他不是故意瞒着时舟吓唬他,他当时的确觉得自己没事,而且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不舒服的话也很难说得出口,改正起来的确有些难度。
时舟“哼”了一声,脑袋在秦宴城身上拱了拱蹭了蹭,怒道:“你要是不改的话,再有下次就等着挨揍吧。”
秦宴城无奈,抬手去搭时舟放在他腹部的手,温声回答:“以后一定。”
直到医生来判断说头晕恶心和眼前看不清都是贫血造成的,之后会慢慢恢复,时舟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循序渐进的也行,秦宴城不主动说,但问的时候能回答也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他这才知道其实秦宴城不舒服的时候其实很多,即使恢复了些许之后能喝点冷流食了,只是几口粥也会折腾他的胃。
难怪对于吃饭不感兴趣,任凭谁每顿饭之后都得先疼上一两个小时的话谁也不会喜欢。
时舟忍不住又开始“互联网看病”,但把秦宴城的症状输入查询的结果果然又是自己吓唬自己,全都是癌症起步。时舟使劲甩甩脑袋,不不不千万别信,一定是假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总是将信将疑,只能寄希望于秦宴城身体恢复、胃部条件允许了之后去做检查。
等到终于满足了做胃镜的条件,因为秦宴城失血太多了身体虚弱,暂时不能再上麻药不能做无痛胃镜,现在的身体条件只能做普通的。
时舟心里非常恐惧,这种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恐惧是很难形容的——
他恨不得秦宴城立刻检查,既能让他心里悬了这么多天的石头落地,又能万一有问题早点治疗,但与此同时他又怕真的检查出什么他接受不了的结果,他会不会当场崩溃大哭。
从走去检查的路上秦宴城就一直一言不发,显然还是克服不了心理阴影,对此事很排斥。
时舟拉了拉他的手,发觉他手心满是冷汗。
从这个状态来看时舟心里就大概清楚,估计到时候不会特别的顺利,十有八九是没办法一次顺利检查完成。
时舟心这两天总是做梦,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梦见什么,总是反复梦到秦宴城口吐鲜血的情景,但梦中的结局显然更加可怕:
梦里的秦宴城痛苦呕血、浑身冰冷而发抖,时舟紧紧抱着他,但是救护车迟迟没有来,最终秦宴城在他的怀里停止了呼吸,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又或者有时梦见医生做出宣判,冷着脸权威无比的告诉他:“他胃癌晚期,而且已经扩散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治疗的价值,就剩几个月回家好好过、让他开心一点吧。”
从秦宴城发病住院起,他几乎每天都是被噩梦给惊醒,几乎每天早上都是流着眼泪睁开眼睛。
最初的两天秦宴城昏迷不醒,不知道这件事,醒来之后他身体虚弱睡的很昏沉,时舟就以为他一直都不知道,尽量告诉自己千万悄无声息。
秦宴城从没提起“胃癌”的事情,时舟更加不能把自己的恐慌心情传染给他,他是病人,不能给他更大的压力了。
但其实正是因为前一天早上秦宴城醒过来,亲眼看到时舟在睡梦中掉眼泪,这才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情绪挺好的也没有哭,但眼睛这些天一直有些红。
——只要我的检查结果一天没下来,时舟就得多一天被这样煎熬。
秦宴城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会主动而迫切希望接受胃镜检查,甚至还把后天的检查直接提到了今天上午。
时舟去给他取口服麻药了。
秦宴城等着时舟走后,走进胃镜室问医生:“我的检查结果会通知谁?”
医生愣了一下:“秦先生的意思是?”
“我爱人胆子比较小,我希望不管结果如何都先通知我,我觉得合适之后再酌情告诉他。”
秦宴城只是不动声色,但并不是没想过可能有最坏的可能性:
昨天下午时舟下楼去拿外卖的时候恰好白然打电话来:“秦总,您订的戒指送来了,我给您锁办公桌的抽屉里还是给您送去?”
想了想又补充:“我准备了好几套非常盛大的求婚方案,等您过目选一选之后,保证能哄夫人.....咳咳,时哥,保证哄时哥开心!”
秦宴城曾经对表白和求婚十分忐忑,甚至还担心自己办不好而让心思细腻的白然帮忙。
但此刻他只是沉默片刻,淡淡地回答:“先不用,看情况再说。”
看看检查结果再说。
拉回现在。
秦宴城平静说:“到时候他会来取我的报告单,如果结果不好,你就说机器坏了取不出来,然后单独通知我,懂了么。”
医生十分莫名其妙——这种话他不是没听过,不少家属会要求隐瞒,然后希望能先通知家属而不要告诉病人,这怎么还有反向操作的?
这病人的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一点,生死在他眼里居然这么平常,还顾得上爱护自己男友的胆子。
但看在秦宴城是这私人医院的大股东的份上,他也没敢多嘴,既然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什么千奇百怪的要求也不是不能满足。
秦宴城垂眸思忖片刻,今天也不一定能检查出结果来。为了能让时舟不继续做噩梦,他只能说尽量克服,但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克服心理创伤的话也就没有这些年的拖延了。
时舟端着麻药过来的时候秦宴城正坐在原位,就好像刚刚没单独嘱咐过医生一样。
胃镜果然不太顺利。
因为时舟在旁边攥住他的手,那温热的跃动的感觉让他舒服了些许,这次没有一看见管子就呼吸困难。但整体上还是艰难极了。
“放松——”医生引导说,“秦先生,您太紧张了,这样胃镜下不去的。”
秦宴城身体的紧绷和咽喉敏感让他足足干呕了半个多小时,但也还是一筹莫展。
时舟担忧的看着秦宴城的眼眶乃至眼尾因为不断干呕而发红,眸中仿佛泛着水雾似的。他显然是吐的胃疼了,这一阵脸色迅速就白了下去大。
越看越觉得心疼。
秦宴城深吸一口气,一些尖锐的声音和记忆又开始在脑海中回荡,他有些头晕,整个人迅速就不受控制的暴躁了起来,戾气几乎藏不住。
“时舟......你先出去。”秦宴城感觉自己可能又控制不住情绪了,而且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必然不会太好看。
他不想让时舟看到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更不想让时舟看到自己像个精神病似的。
这的确是在时舟的预料之中,下管的反应实在太大了,时舟怕他把胃给吐的伤着了,一边拍他的后背一边和他商量:“秦sir,要不然咱再等两天,等你身体条件允许了之后做无痛胃镜吧?”
放在以前的话秦宴城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那些阴影再淡也不能完全消失,他不愿被麻醉,这已经是他能坚持的极限了,他实在是不能在医院里完全失去意识、失去对自己身体的主导权。
时舟也不管还有外人在场,轻轻在秦宴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答应过要保护你,我全程拉着你的手,你别怕好不好。”
秦宴城沉吟半晌,被时舟亲过的位置暖暖烫烫的,他点了点头。
主治医生判断过他的情况之后表示,不用等后天,秦宴城的身体恢复的很快,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做无痛胃镜了。
时舟听医生说他的血项恢复的很好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秦宴城本来应该身体底子很好的,辛井说他以前身体素质非常的好,就算是长跑也几乎没有对手。
这种后天造成的创伤,或许还是有养好的空间的。
秦宴城一想到时舟有可能又得再多做一晚上噩梦、多哭一场,有些许心急,想把日期提到今天。
“不要着急,”主治医生道,“明天也得是明天下午才行,你之前失血太多了,还没恢复好就打麻药的话很危险。”
时舟不知道秦宴城是想早点做完了早点让自己安心不做噩梦,疑惑的心想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主动了,表现这么好可得使劲亲亲抱抱。
“秦sir真棒!”无痛就不存在下不去管子的问题了,只要秦宴城点头,麻醉之后他就无知无觉的昏睡过去了。
时舟开心道:“等我去给你预约一下明天下午的胃镜啊,一会回来。”
时舟出了门,却不是去前台办手续,而是直奔胃镜室。
刚刚那做胃镜的医生正怀疑人生的用手机看着喜羊羊与灰太狼——
对他们的大股东死活下不去管子的折腾本来就很尴尬,以至于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专业素养不够了。
而且他不知道秦宴城突然的暴戾烦躁是因为被特定原因触发之后控制不住情绪,他还以为是自己果然被秦先生怀疑技术了,顿时心惊胆战,十分想喊冤。
连着放了几遍喜羊羊的主题曲才缓了过来。
正想喝口水冷静一下,却见门被人敲了敲之后推开了。
“噗!”这一口水险些喷出来,怎么又来了一尊大佛。
时舟知道自己出去太久了秦宴城会起疑心,直奔主题开门见山:“您好,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秦宴城的检查结果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们能不能瞒着他,只告诉我就行了?”
医生一脸懵逼,心想你俩这样的话,我到底先告诉谁?要不你们先石头剪刀布一下?
时舟本就是演员出身,很擅长观察人的神态表情,那医生还没说话,他就已经明白不对劲了:
“他也来找您说过一样的话。”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这胃镜室的医生左右也不知道得罪谁比较好,只好不说话闭紧嘴。
时舟了然。
这些天他不敢把自己担心的事情告诉秦宴城,秦宴城也的确一直都没提任何一句和“胃癌”这种词相关的内容,他一直以为秦宴城并没有这种担忧。
这种沉着和冷静让心提到嗓子眼的时舟也跟着冷静了些许——或许真是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但现在看来,秦宴城要是真的完全不担心的话,就不会瞒着他来找医生提出这样的要求。
时舟深吸一口气,他突然发现秦宴城也不是表面上那么沉稳平静无坚不摧的。
他也会多想、也会担心、也会提前做最坏的准备、也会不动声色的为时舟做各种打算。
时舟办完手续之后迅速上楼,既然两人都在担心同一件事,那何必相互隐瞒,不如干脆直接说开。
秦宴城正倚靠在床前看白然给他拍的照片,是他给时舟准备的订婚戒指的照片。
他喜欢简约的铂金素圈,但那天在时舟逛夜市的时候,他观察到时舟喜欢的都是稍微有些闪但不夸张的镶钻造型,于是最终挑中了一款一圈镶钻、简约大方又够闪的款式。
本来他一直很期待亲手把这戒指戴在时舟手上的样子,但此刻心里也有些复杂。
时舟风风火火地一推门,第一句话就是:“秦sir!明天你做完胃镜之后勉强算你完成婚检了,给你一个嫁我的机会,而且不要你的嫁妆,咱们扯证去呗!”
秦宴城一愣,不明白时舟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关上手机屏幕,淡淡笑了笑平和回答:“明天太仓促了,等算个风水好的时间再领证。”
时舟面上还在笑嘻嘻的,心一沉,秦宴城从不信命也不迷信玄学,所谓的好时间不用大师去算,无非是检查结果出来的时间。
他干脆直接挑明了:
“秦sir,你丫可别和我玩老旧苦情剧那一套,你要是万一胃镜和活检的结果不理想,难不成你是想和我分手?你是也被狗血小说洗脑了么,无缘无故和我来这套绝症分手大戏?”
“......不分手,绝不。”秦宴城骤然被戳破,原本伪装出的情绪绷不住了,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以前他对于死亡并没有什么感觉,会好像喝一杯红茶一样平常又普通,而且有时候他觉得这也是一种很平静的解脱而已,没什么可忧惧的。
但就像江既臣会在生命最后一刻放不下他的洛北,秦宴城现在有了自己放不下的人了。
从宛如木偶一般的活着到被重新赋予血肉之躯,他有了自己的牵挂,死不可怕,但死就意味着他将会永远失去时舟,意味着时舟会非常难过、或许会哭上无数次......
秦宴城一想到自己死后,时舟可能会躲在被窝里缩成一小团,无助而悄无声息的掉眼泪,会像这几天这样每天哭醒,他就觉得心如刀绞,心疼的难以呼吸,迫切的希望检查顺利。
他知道胃癌意味着什么,他亲眼看着父亲是怎么走的。
时舟深吸气,片刻后平静问:“你要是真不想咱俩分开,那你的检查结果和咱们领证有什么关系吗?”
秦宴城脸色有些苍白,似乎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艰难:“时舟,我不希望你的户口本婚姻关系那一栏留下‘丧偶’两个字。”
时舟的心一颤,被“丧偶”三字狠狠戳到了心窝子。他觉得自己从来没听到过这么难听、这么刺耳的话,他现在他只想让秦宴城闭上嘴。
时舟直接猛扑上床去,趁着秦宴城现在身体弱吃不住力气,直接一把按倒了他——
然后用嘴去堵住他的嘴,不许他再继续胡说八道了。
这是一个非常主动的吻,时舟第一次占据了主导权,狠狠的发泄着这些天的恐惧和担忧。
秦宴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任凭时舟去放肆的表达情绪,感觉到有泪水一滴滴的落到他的脸上。
是温热的。
时舟终于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换气,他也没想到回事在这么一个场景,这么一个时刻。
看来吻技果然得多练习。
他以前十分睡不着觉怪枕头的认为自己没法呼吸一定是秦宴城的错,一定是他吻技不够好才每次都把自己憋的窒息。
没想到这么久以来居然一直冤枉他了,本来还想大度的表示不嫌弃他城的糟糕技术,现在却发现需要多练练的竟然是自己。
那秦宴城就必须继续陪着他练下去,至少得五十年的时间他才能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要说:秦sir:喜提主动的小兔几一只,因祸得福?
吃瓜群众:祸也不一定有,说不准是乌龙呢,但福是得到了的!
阿鹿:撒花撒花!今天要掉落更多更多的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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