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二,夏唯虽然休假，但还是醒得很早。
明明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她这一觉却睡得很安稳，甚至比平时在家里时还要睡眠充足,连醒后的昏沉都很快消散,变得精神起来。
一只手臂横抱在她的腰上,夏唯翻过身,面朝着侧躺在身边的人。
她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张睡脸，不知不觉出了神。
昨天一整天的那些不真实感,现在好像都有了着落点,只是看着这个人熟睡的样子,就将安定感握在了手里。
这可真是奇怪。
她们的相遇才短短第九天,那些需要用很长时间去建造的信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了看得见的地方。
只一面就钟情。
才刚刚交换姓名，就袒露心意。
之后的相拥与亲吻,甚至是更亲密的交融，都不可思议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就好像，她们已经花了很长时间去等待这一刻，所以多一秒都不能再忍耐。
夏唯想着，忍不住抬起手,伸出食指去描她的秀眉与眼角。
世界上的美人有很多,但只有这一张脸，让她每分每秒都在心动。
长而卷翘的眼睫打在眼下,夏唯鬼使神差般凑上去,吻了吻她的眼角。
横在腰间的手忽然一动,往上按住了夏唯的后脑,将她的头轻轻扣住,压进了肩窝。
细嫩雪白的肌肤贴在了脸上，夏唯还没从被抓现行的窘迫中醒过神，就听见她有些沉的声音在耳边道：“我本来想让你慢慢适应的。”
“……什么？”
夏唯没有听明白。
被子下面的另一只手触碰了她，几根手指在腿上轻轻敲打。
商伊的声音还哑着，让她连呼吸都停了几秒。
“怕痛吗？”
夏唯终于明白了上一句话的意思。
她张开嘴喘了口气，满脑子只想要掩饰自己的表情，索性埋在她的肩上没有吭声。
商伊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便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被子里的手掌忽然被人一把握住，并不算用力，但始终没有松开。
商伊顿了顿，终于睁开了眼。
“首先，得去刷个牙。”
她从床上起身，横抱着怀里不肯抬头的人，走下了床。
最后夏唯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浴室，又是什么时候回到的床上。
记忆里除了牙膏的薄荷味，和那点忽略不计的疼痛，就只剩下没完没了的失重感与晕眩。
她在床上回过神来时，终于想起了什么，惊醒一般喊道：“几点了？！”
商伊捻起贴在嘴唇上的发丝，抬起头看过来，问：“你今天不是休假？”
夏唯顾不得她手上的动作，合拢了腿坐起来，转头看到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后，心都凉了半截。
“十一点过了，怎么办，你现在去公司还来得及吗？”
夏唯问出口之后就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都过去了一上午，当然是已经来不及了。
商伊忽然感觉“工作狂”这个人设挺碍事的。
但她只是舔了舔指尖，神情平静地回答：“公司里养了那么多人，就是干活的。”
夏唯只觉得她是在安慰自己。
毕竟认识的短短一周里，她连到咖啡馆里都随身带了电脑工作，可见有多忙。
然而看着她平静的表情，夏唯还是冷静了下来，思维也在放松后不小心扩散开。
——帝王不早朝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真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一天直到吃过午饭，商伊也没有要出门的迹象。
夏唯不是个喜欢过问别人私事的人，哪怕两人的关系已经再亲密不过，她也没打算去越界。
比起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夏唯总是习惯性地去约束自己的言行，也就少了该有的冲动和勇气。
但至少，做个有分寸又识趣的人，比莽莽撞撞更能将关系维持得久一些。
她这样告诉自己。
饭后商伊洗了水果，做成果盘，带着夏唯走进放映室，陪她看电影。
这个家庭影院比外面的电影院小了很多，但设备齐全，还有一张圆形的双人床，上面摆放着一堆看起来很柔软的抱枕。
夏唯很少去电影院，因为大部分的电影都能在网上看，她乐得省下一笔钱。
但现在置身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看着巨大的荧幕亮起光，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真正的看电影。
播放的电影是商伊选的，夏唯没看过，只从感觉上判断是一部文艺片。
然而看了没多久，她就发现这其实是一部科幻片。
故事的主人公在童年经历了一场车祸，母亲因此丧生，他光着身体被陌生人救了下来，而这个陌生人自称是来自未来的他。
一切从这里开始。
主人公因身患“慢性时间错位症”而穿越时间，每次发病都会去到未来或者回到过去，直到长大后他爱上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并和她相恋结婚，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的妻子告诉他，曾在小时候见过40岁的他，于是他明白过来，未来自己会穿越到过去，和小时候的妻子相遇。
对妻子来说，那才是他们的初遇。
两个人结婚后很幸福，除了隔三岔五发病来一次“时间旅行”以外，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平静而温馨。
夏唯看到这里，作为一个观众，她已经明白剧情的走向会很快迎来转折点。
身边的人和她并肩靠在抱枕上，目光专注地看着荧幕画面。
夏唯没有开口说话，最初的因黑暗产生的紧张已经消散，她开始沉浸于这个有些奇妙的故事。
剧情果然出现了巨大的转折。
主人公被一场意外夺走了生命。
没有任何反转，他就这样死在了一个冬天，死在了女儿都还没长大的43岁，甚至来不及和所有亲人朋友告别。
但故事还没结束。
几年后，他的女儿与妻子突然又一次见到了他——从39岁那年穿越来的他。
当初的他不想让妻子伤心，隐瞒了这件事。
对于现在的妻子和女儿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短暂的相聚后，他消失在了她们的眼前。
但他的妻子与女儿却不再对未来感到绝望，因为她们知道，也许还会有下一次相聚。
故事的最后，妻子已经白发苍苍，她终于再次等到了穿越时间而来的丈夫。
昏暗的放映室内，巨大的幕布上滚动着电影的幕后制作名单。
夏唯望着荧幕，久久没有回神。
一只温热的手掌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夏唯吸了吸鼻子，垂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好看吗？”
商伊还看着前方的画面，轻声问。
夏唯应了一声，带着点鼻音。
“刚开始我还在想，故事的视角是男主，为什么电影的名字叫《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夏唯靠着她，等心情平复下来后，才低声开口。
商伊睁着一双黝黑的眼，投影幕布上滚动的一行行白字，在她的眼底映出了微光。
她没有接话，在片刻的静默后，忽然问：
“如果是你，会愿意爱上这样的人吗？”
“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一个未必还有下次的短暂相聚。”
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到晚上吃过饭，夏唯也没能给出来。
她站在上帝视角去看这个故事，当然会为之感动，但只有真正置身在故事里的人，才知道那些苦痛和孤独的滋味。
夏唯不是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她没有过这样悲怆的情感经历，所以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只是世界上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早知道”。
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在爱上丈夫时，不会知道未来等着他们的是一场生离死别。
如果她在一切开始之前就预知了未来，故事的走向也许会改变，但也可能不会。
就像现在的夏唯，即使已经看到了结局，也很难评判她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
答案大概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晚饭之后，商伊牵着她的手到院子外面散步。
看她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商伊笑了一声，开口道：“想不通的事情就别想了。”
夏唯抬起头看向她，忍不住问：“你光是问我，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六月初的夜还有一些微凉。
商伊穿着件居家服的外套，让她比平时看起来多了点人情味。
她停下脚步，望了眼夜空中的繁星点点，目光收回来，对上了夏唯的双眼。
两秒之后，商伊看着她，回答道：“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局的话，我不愿意。”
夏唯听着她的声音，对这个答案没有感到意外。
毕竟从眼前这个人的性格来看，事实是显而易见的。
可她还是生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商伊看见了她眼底暗下去的光，却没有后悔说出这句实话。
有些事情总是在发生之后，才让人认清命运这两个字的力量。
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同样的路，因为她的人生从来没有放弃这一选择。
只要有活下去的机会，她就会不择手段地去抓住，哪怕粉身碎骨，万箭穿心。
但千百年的挣扎，自以为掌控了命运，却还是被命运愚弄得彻彻底底。
她算计了一辈子的人心，没有想过自己也并非超脱了世俗。
这双手杀得了人，杀不了七情六欲。
过去的六十年里，她也想过很多次同样的问题。
要是早知道会以那样的方式遇见她，自己还愿不愿意拿起这把双刃剑。
可惜的是，每一次的答案都没有变过。
陷进注定虚无缥缈的感情里，实在是一件过于愚蠢的事。
自己犯的错，就得自己亲手去修正。
首先，从还清债务开始。
——她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亏欠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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