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易木没注意蓝央的惊讶。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嗤笑,倒像是自言自语:“六年朝夕相处,倒是才知他竟日日恨我如此……”
他口气里听不出多少愤怒,更多的反倒是早有预料般的自嘲,似乎嘴上说着自己今日才知晓,心里却对遭遇背叛丝毫不吃惊。
可若没有交付真心,又何至于被伤成这样?
大约是这人弱不禁风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看他这副痛到麻木的样子,蓝央禁不住便有些不忍。
然后下一秒就见“弱不禁风”的某人因为绑带拆不下来,开始动用暴力,不顾扯裂伤口上手就撕。
结痂瞬间崩裂,鲜血哗哗下淌。
蓝神医登时脑门青筋一跳,心疼不起来了:“等等!你先别扯……哎哎哎,别动了别动了,我给你弄!”
蓝央素来看不得别人不爱惜身体,气得差点跳起来,夺过他手上的布条灵巧拆开,快速检视一圈,强硬将他按坐在水边的大石头上。
这人怎么回事?!
还是不是肉做的?自己不知道疼的吗?!
他转身翻找工具。
花易木见他似是要给自己处理伤口,登时皱眉:“不用。”
“很快就好,不简单处理一下只会越坏越多。”蓝央匆匆翻出匕首,极为利落地除去了他坏死的皮肉,又掏出另一个瓶子,拔开正要撒,手腕却被猛然捉住。
蓝央解释道:“玉华散。”说着还拿手蘸了点当面尝给他看。
花易木看着他的眼睛,捉着他的手腕将瓶子凑到鼻前闻了闻,这才松开手。
蓝央见他默许,便继续给他上药。
玉华散生肌化毒,虽然不能解云山摛锦,却也令那恍若灼烧的疼痛消减不少。
花易木看着眼前人动作熟练地给自己上药包扎,又用洗净的内衫沾上药,给他擦拭皮肤遮掩香气。
动作虽快,却十分小心。
这人……明明前一刻还一脸警惕,几句话的功夫,就似乎已经开始为他不平了。
皱着眉,像哄小孩子一般,上完药还下意识轻轻给他吹气,一副比受伤的人还疼的样子。
花易木轻笑一声:“还真是哪座山上下来的神仙么…
…”
世人总以为只有能治重病的才是神医,却不知越是普通的药越是能看出药师水平——就好似名厨备宴,即便是同样的配方,不同的厨子也能做出不一样的口感,更别说还有原材料的区别。
仅这一瓶玉华散,他之前的猜测便已坐了实。
易着容。
能分辨凤翎八毒。
怕被盘查无法入城。
如此高明的医术。
此人的身份根本无需多言。
花易木之前还不明白,现下倒是有几分相信那些传言了——若真人是这个性子,再加上那样一副容貌,勾得一两个人为之失去理智,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蓝央闻言抬头:“什么?”
花易木笑笑摇头:“没什么。”
他没点破,只道:“城门口在盘查过往路人,会逐个检查是否易容。”
蓝央手上动作没停,示意他继续说。
花易木便继续道:“据说是凤城主得了蓝神医的消息,想拦住对方一表心意。”
蓝央:“……”
花易木假装没看到他片刻的停顿,道:“你与我谈条件,想必是觉得我能孤身混入城主府,中了凤翎八毒还能全身而退,必然有不露行迹进出城的法子。”
蓝央点点头:“如果你是硬闯出来的,城门口不会还是如今这副太平样子。”
谁想花易木一本正经道:“可惜我就是硬闯出来的啊。”
“就这样——咻,”他神情淡然地做了个画弧线的手势,“跳过城主府围墙。再咻——咻——跳过城墙。”
蓝央:“……”
你咋不咻咻咻上天呢!
花易木见他面无表情看自己,终于忍不住勾唇一笑。
半晌才在蓝央越来越黑的面色中一脸无害地道:“开玩笑的。我的人会带我们进城。”
蓝央深深觉得他是为刚刚自己逗他而报复。
讲道理,做人能不能大气一点?!这么点玩笑都开不起吗?!
蓝神医翻了个白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被花易木这么一打岔,蓝央原本紧皱的眉头倒是放松了不少,可心头还是像堵了什么般不舒服。
认真查看才发现,花易木被折腾得远不止表面上看到的凄惨程度,许多伤口被反复割开,里面涂抹了致使溃烂的药粉,甚至还有辣
椒油……
伤口多到他甚至没办法短时间内一一处理。
蓝神医忍不住就有些生气——即便真有什么过节,杀人也就头点地,这样长期私刑折磨,跟那些阴狠恶毒的魔头又有什么分别?
他转头准备把换下的布条一起丢进挖好的坑,手都扬到了一半,突然动作一顿。
花易木不知是不是伤口没那么疼了,神情放松了不少:“怎么了?”
蓝央抬头看他:“你说的接应的人,是马上会来吗?”
“不会,”花易木道,“云山摛锦很快就会把人引来,城内不好躲,我们拖一拖,日落之前赶到城门西侧一里外的茶肆跟他碰头。”
蓝央眨眨眼:“那还早呀。”
花易木:“?”
蓝央慢条斯理道:“凤翎八毒原就以香味弥久不散而闻名,即便你换了衣裳,现下跳进水里一通洗漱,不出一个时辰就又会被凤翎城的人找到。”
“所以……”他狡黠一笑,“我们要不要给他们使点绊子?”
花易木挑挑眉。
他突然觉得此人可能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
他嘴角一勾:“好啊。”
两人很快凑在一起商定了方案——先用碎支烂叶做个“天女散花”的小机关再捉一只山雀牵着花易木的轻纱外袍从林间穿过,引着对方一路追至附近……
“最后这个坑可以挖大一些,往里面灌上溪水和淤泥,再用枯枝掩盖,”蓝央存心要给那些欺负花易木的家伙一点教训,“你剩余的衣服就挂在后头,打眼看去就好像是有人受伤倒在那边。”
花易木点点头:“坑里可以加点小玩意。”
蓝央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花易木道:“痒痒粉、不举药什么的,你那里没有吗?”
蓝央:“……”
蓝央双眼一亮。
兄弟!
你很有前途嘛!
花易木长了张云淡风轻的脸,再加上之前那种“看破人间不值得”的态度,看着一点不像是会积极为坑人大业添砖加瓦的性子。
以至于蓝央之前差点被误导了,还当他是弱小无助甘被欺凌的小白花。
——却原来也是个蔫坏的。
两人一拍即合。
蓝神医挑挑眉,冲他露出一个狼狈为奸的笑:“自然是有的……”
他很快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边的各种药,“这个是痒痒粉,比普通小贩卖的要凶一些,沾上会浑身起小疹子,体质弱些还会发热,不过这个不适合沾水。”
“还有引虫的——这个倒是不怕水,就是不知道会招来什么,有些危险。”
“这个见血能让人四肢麻木,这个服下会让人发笑不止……”
花易木想了想,挑了两种:“痒痒粉可以跟落叶一起往下洒,四肢麻木那个削几根木枝涂上竖插在附近,其余先留着。”
毕竟还有一下午。
蓝央兴致勃勃应了,十分迅速地踩好了点,挖坑的时候才发现心有余而力不足,吭哧了半晌也只挖了不过半臂宽的小洞,登时有点气馁:“好像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花易木:“要挖多大?”
蓝央随手比划了一下:“原本预计至少能让人半身掉下来吧……”
“好,”柔弱的花易木问清了要求,随即随手捡了根木枝,在地上翻手一划,瞬间就地掘了个二尺深的坑,又淡淡道,“够了吗?”
蓝央:“……”
你们武林高手都是这么随便把实地当沙坑刨的吗?
等等。
蓝神医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板起脸:“你是想毒发吗?还敢这么无所顾忌地用内力,是怎么疼也学不乖吗?!”
花易木微微一顿。
疼当然是疼的,不过反正也死不了,他疼习惯了,原是想着哄哄这位小神医开心……
蓝央还在气不打一处来:“我刚刚就想说了,再敢扯裂伤口,就给我老老实实去床上躺着,我苍岚谷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想动也动不了……”
花易木想起不久前才听到过的威胁——“不怕疼?呵呵,那我们就比比,老子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想死都死不了……”
同样一句口头禅,眼前人说出来却可爱了不知多少倍。
胸中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一触。
他安静片刻,蓦地展颜一笑,道:“好。之后不会了。”
不听话的伤患被指使坐到了一边。
蓝央不让他插手,只能继续自力更生,吭哧吭哧十分卖力。
花易木单手支着下巴,看蓝央艰难将泥水灌进了坑了,又特意寻了根木棍搅了搅,继而拍拍手,叉腰站在一边欣赏自己
的成果:“总觉得这坑里还少点什么……”
“少点什么?”花易木支在一旁的树干上,“你还有别的药吗?”
蓝央抱臂沉吟……
继而眼睛一亮。
“不要那么局限——”蓝央回头看他,忽而唇角一勾,“你刚刚不是说内急吗?”
花易木:“……”
花易木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好坏,我很喜欢。”
搞定了泥坑,其余倒是好办,蓝央觉得自己之前应该没少做类似的事,几乎是自然而然就知道该怎么用林中随处可见的东西布置机关,有些关节搭完连自己都觉得相当精妙——约莫曾是来自宁无庸的远程指导。
千机门果然是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必备小帮手!
蓝央用芭蕉叶做了个兜网,卷上落叶放置在树上。
他武功一般,轻功却是极好。大约是因为重生,蓝央近日总有种内力滞涩之感,但苍岚谷的轻功是上陡峭崖壁采药用的,练的多是身法灵活性,即便不用内力,爬山上树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花易木在一旁闲着无聊,又忍不住想逗逗他。
他语气十分自然:“对了,你也是药师,知道关于蓝神医的传言吗?”
蓝央:“……”这致命的问题。
蓝央岔开话题道:“你是怎么被凤城主骗身骗心的?”
“凤归梧?”花易木倒是坦诚,“不是他,那人叫颜肖,是栾聆八榭之一的水榭主人,之前一直化名呆在我身边。”
他简单说了些经过,语气十分轻描淡写——六年陪伴,生死闯荡,好不容易决心放下戒备赌一场真心,结果刚答应对方表白,睁眼就被绑了送宿敌。
蓝央忍不住咋舌,心道若是换了自己估摸要疯,心上的伤一定比身上的伤更痛千万倍。
蓝央满腔心疼看向花易木,就听他继续道:“你还没回答呢——蓝神医的传言。”
蓝央:“……”
蓝央内心抓狂,那个问题为什么还没有过去?!
他含含糊糊道:“有、有所耳闻……”
花易木立即追问:“那么穆云声、姬倾宇和暄王殿下三位中,你觉得哪一位得胜面比较大?”
那当然是没有一个能得胜啊!
蓝央不满道:“谁说蓝神医必须要从中选……”
“小心!”却见花易木忽然神色一变,一把将他拉起来往后飞掠而去。
下一秒,一道箭矢破空而来,狠狠扎入两人刚刚藏身之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