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秋天带着些微凉,傍晚时,天空泛出暗沉的蓝。
江行站在紧闭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
“老顾,下班了,晚宴七点,我们得早些过去。”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双手交叠,掌心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来了。”他起身,整了整身上笔挺的西装,这才将门拉来。
“卧槽。”江行瞪大了眼,震惊地快掉了下巴,“你什么情况?怎么没戴眼镜,还有这身西服,好像是这一季度新出的吧。”
顾渺直直地立着,他明显是精心打理过,刮了胡子,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上去,平日冷淡的脸庞在傍晚的夕阳下,显示出几分隐秘的矜贵。
他第一次戴隐形眼镜,不太适应,只感觉眼里塞了个异物,疼得忍不住眨眼。
江行见他不回答,继续说:“我看你这身打扮突然觉得自己太糙了,要不你等等我,我再去拾掇拾掇?”
顾渺抿了抿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要迟到了。”
“行吧行吧。”江行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走吧。”
到了会场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今晚的月光很温柔。
顾渺跟着江行走进了会场。
他刚上任没多久,这场宴会正是打开交际圈的好机会。
但这一切都没有那个人重要。
宴会厅里灯光璀璨,秋日的寒凉似乎被隔绝在外。
顾渺转过身,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慢慢地落在那个昏暗的角落。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眼中的刺痛仿佛更严重了些,他眼睫颤了颤,喉中干涩难言。
肩膀被拍了拍,他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小顾啊,怎么到了也不来打声招呼。”
来人五十来岁的样子,头发白了大半,眼睛却格外明亮,似乎一眼就能将人看透。
还未等顾渺说话,他就朝旁边的人招呼道:“若海啊,你过来,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小顾啊,前些日子创娱刚上任的cfo。”
顾渺呼吸一滞,不动声色地拭了拭手心,才恭敬地说道:“程总好。”
程若海点点头,“你好。”
他早听自己的老友提起这个年少有为的青年,如今看他眼神清明,仪表堂堂,像是个好孩子。
想到自家的女儿,程若海的心思也不由地活络开。
“小顾啊,今年几岁了?”
顾渺顿了顿,才说,“二十四。”
旁边的王隐连忙附和道:“和你们家楚楚差不多大,都是年轻人,认识一下怎么样?”
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顾渺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手心刚刚拭去的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觥筹交错的宴会场仿佛瞬间安静下来,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身体里狂乱奔涌的血液,还有那无法自已地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他抿了抿唇,出口时,声音早已带上了丝沙哑。
“好。”
程若海笑得很开心,连忙招呼着身旁的助理,“去,把楚楚叫过来。”
助理领命离去,不多过一会儿便回来了,可姿态却带上了些惶恐不安,“小程总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提前走了。”
程若海一梗,顿时觉得有些落了面子,语气也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这女儿,实在是有点任性了。”
一旁的王隐连忙打圆场道:“哎,身体要紧身体要紧,以后认识的机会还有很多的。”
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身体不舒服,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理由。
这小程总自从上任之后,就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对公司不怎么上心,应酬更是能躲则躲。
顾渺朝远处看去。
昏暗的角落早已空无一人,他心尖涌上苦涩,那双带着些光亮的眸,逐渐暗淡下去。
顾渺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的机会来得那样快。
而且是以一个让他光是想一想,就面红心跳的理由
——相亲。
高中毕业后,他们进了同一所大学,一个在计算机系,一个在经济系。
顾渺知道她常常去东楼的教室自习,便也三不五时找理由去。可想接近她的男生实在太多,他只能坐在教室的最末处,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就像高中时一样。
可妄念却随着时间在心中肆无忌惮地生长。
他开始想要变强,想要和她一样闪闪发光。
因为他明白,只有这样的自己,才有资格和她光明正大地说上一句话。
可这一切谈何容易。
为了这一天,他努力了整整五年。
傍晚时,天边是耀
目的火烧云。
顾渺坐在咖啡厅里,昏黄的灯火映出他清冷的侧脸。
门口的摇铃响了响。
那个总是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孩儿走了进来。
咖啡厅被包了场,服务生站得很远。
四周安静得,足以顾渺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他喉间干涩,戴着隐形眼镜的眸因为紧张更加生疼。
“你好,顾先生。”
女孩儿的声音很清亮,像是秋夜里寂冷的风,带着丝丝冷意,慢悠悠地飘过来。
顾渺的手指蜷了蜷,哑着嗓说:“程小姐,你好。”
他忍不住抬眸,将目光投向她。
昏黄的灯火衬得女孩儿更美了几分,她只随意地穿着件毛衣,却衬得肌肤莹白,那双总出现梦里的桃花眼,淡漠地望着他。
顾渺忍不住心尖一颤。
他蓦的想起第一次见到女孩儿的时候,那双带着光着眼睛,曾经那样温和地望着他。
那几乎是他整个青春的回忆。
咖啡的苦涩似乎一瞬间漫进心底,他错开视线,叫来服务生。
“想喝什么?”
程楚说:“和你一样就好。”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想到父亲的叮嘱,忍不住心生烦躁。
咖啡杯放在桌上,一声轻轻地脆响。
见服务生走远了,程楚抿了抿唇,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慌不择言地撒谎,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荒唐的相亲宴。
四周寂静,面前的男人面色依旧冷淡,这句杀伤力极强的话,在他看来似乎平常的像是秋日里落下的叶子。
可她不知道,平静的海面下往往隐藏着惊涛骇浪。
顾渺垂着眸,身侧的手早已紧紧握紧,就连嘴里都好似泛起隐隐的血腥味。
多少年了,他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光是想想,心尖就忍不住泛起隐秘的甜。
可如今,她就这样坐在自己面前,平静地近乎无情地告诉他——
有喜欢的人了。
一字一句,宛如利刃,插进他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他只感觉心中渗出汩汩的血,带着所有的痴念与妄想,和粉碎的渴盼期待,像是轻飘飘的粉末,飘散在海市寂冷的夜风中。
凉夜里,树上缓缓落下几片黄叶。
顾渺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有点点血迹从指尖滴落。他恍若未
觉,抬眸说:“程小姐,我们可以合作。”
他明白,这是自己靠近她的最后机会,所以口不择言地撒了谎。
程楚指尖微顿,清冷的桃花眼带上丝疑惑。
他继续说:“我明白程小姐家里的压力,而我的生活与工作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互不干涉的合作可以减少很多的麻烦。”
程楚莫名地有些心动,她眼睫颤了颤,犹豫着问:“你不介意我有喜欢的人?”
纵使心中早已沉痛难忍,但他面上却不显分毫,极力压抑着自己早已颤抖的声音说:“不介意。”
“只是合作。”
程楚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
她明白,这样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是堵住父母的最好理由。
可在那个深秋里,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单膝跪地,虔诚地捧上那颗戒指时,程楚的心还是止不住地慌乱。
他们的合作,要进行到如此深入的地步吗?
明明,见面不过几次而已。
可她却又明白,这样的婚姻才是自己所需要的,抑或是,付蓉和程若海想要看到的。
所以,在那个漫天繁星的秋夜里,程楚答应了他的求婚。
顾渺只觉得身在梦中。
婚后,程楚搬进了他的别墅,他们开始扮演一对外人眼里的模范夫妻。
可只有顾渺知道,两人的相处其实更像是并不熟悉的点头之交。
但这些已足以让他满足。
他开始每天按时下班,只为和她在同一张餐桌上吃一顿晚饭,哪怕事实上,她并不经常回家吃饭。
但顾渺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靠近她的机会。
沉默寡言的他开始学着去主动抛出话题,可却总是以失败告终。
他为她特意求来的古董钢琴,她就连碰也没有碰过一下。
他送给她的珠宝首饰,她总是礼貌地说谢谢,却从来也没有戴过一次。
他甚至不敢告诉她,每天的早饭都是自己早起精心准备的,因为他怕一说,她便不愿意再吃了。
那颗低到尘埃里的心,埋上了尘土砂砾,掩去光芒热情,却依旧执着地开出一朵儿小小的花儿。
他以为自己终究是可以等到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却未想到,今生离她最近的一次,是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夜里,倾身将她护
在身下。
温热的血顺着额头滑下,滚进他的眼里,泛起生涩难忍的疼。
“楚楚。”他低眸,望着被自己护在身下的女孩,终究抵挡不住内心的渴盼,生平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唤她。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吧,他想。
迷蒙的夜里,他撞进那双总是令他心旌摇曳,不能自已的眼里。
恍然间,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她。
那样生动的,鲜活的,快乐的她。
那曾经那是他卑微痛苦的人生里,唯一的渴盼和温暖。
他怀念那样的她,可却更加放不下现在的她。
记忆的最后一刻,他望着女孩儿的眼,说出来那句一辈子,都不敢宣之于口的话。
“我爱你。”
所以,别哭。
能保护你,是我那卑微又平庸的人生里,最大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顾渺: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下一章,楚楚穿越回来,车祸后的顾总没死。所以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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