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

第8章看见你们,我心情不好


    ……
    聚会结束,关洁一个人蹲在马路边,面无表情凝视着前方的黄浦江。
    黄浦江上,两岸灯光折射在江面,衬得江面金灿灿的一片,似镶嵌在深秋的镜子。
    风一吹,镜子碎成四分五裂,化作鱼鳞似的光影。
    波光潋滟,一艘轮渡绕过繁华、璀璨的东方明珠塔,静悄悄滑过那片黄金海。
    破碎感油然而生,一如半小时前酒吧里,那只摔得不成样的玻璃杯。
    半小时前,祝政拨开人群,一步一步走到关洁面前,神色淡淡扫了一圈周围,伸手指过郑雨薇的脸,转头对关洁不容置喙说:“给她道歉。”
    关洁像是耳鸣了般,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
    祝政不动声色站在关洁背后,大手贴在关洁后背,低声,耐性十足重复:“给她道歉。”
    关洁心脏猛地一缩,刚想出声反驳,转头就撞进祝政深邃、波澜不惊的黑眸。
    一时间,关洁喉咙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似的,半天扯不开一个音。
    周围议论声四起,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添油加醋着,似想凭借各自的推测、想象捏造出这一出“碰瓷”为何而起。
    短短几分钟,她就成了碰瓷不成反诬陷的坏女人。
    有多事者,甚至在一旁起哄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就应该报警处理,把她交给警察才做数。
    场面越来越混乱,关洁置于舆论心,面上依旧寡淡、平静。
    除了最开始面上划过一抹惊讶惊讶,到现在,她已经没了表情。
    她本就长了张轮廓清晰、冷漠的高级脸,再加上又是单眼皮、狐狸眼,更添了两分疏离。
    与对面年纪尚小、面容稚嫩,天然处于弱势的郑雨薇形成鲜明的对比。
    天平早就偏了,即便祝政不要求她道歉,她也会在这场舆论里丧失话语权。
    关洁想通这一点,内心纠结的东西忽然释怀了。
    众目睽睽下,关洁缓缓眨了两下眼皮,面带笑意扯起嘴角,开口说:“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关洁绕过人群,不管不顾往外走。
    她走得很快,没多久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
    宛如一阵没有方向的风,来无影去无踪。
    除去祝政,没人看到她倔强背影后的委屈、难过。
    可正是因为看得见,祝政才难受。
    他以为他用了最好的方式解决问题,却发现,无论哪种方式,都是以伤害她为前提。
    想到这,祝政面色越发难看。以至于郑雨薇还在一旁不停抱怨关洁时,祝政阴沉着脸,淡声说:“以后demon不会再招待你以及你的两个同学。”
    郑雨薇瞪大眼,满脸不敢相信:“为什么?”
    祝政抬抬眼皮,余光望着关洁离开的方向,波澜不惊回:“看见你们,我心情不好。”
    郑雨薇愣住,怀疑祝政是在说笑。
    后来郑雨薇才知道,祝政没开玩笑。他说纳入黑名单的,一定是进去了的,
    至于关洁,郑雨薇后来也从旁人口得知,那位是demon酒吧老板心里最特殊的存在。
    如果有谁是例外,那人一定姓关。
    —
    关洁坐到腿麻了才起身。
    金陵东路有卖船票,两元一张,首末班7:00——21:00,关洁刚好赶上最后一班。
    乘的东金线,东昌路渡口—外滩路段。
    买好船票,关洁捏着票跟着行人窸窸窣窣挤上船舱。
    轮渡分上下两层,关洁一进船舱就上了第二层。
    选了个间看边的位置,关洁坐在其,静静等待行人上齐再开船。
    等了不到五分钟,船身开始轻微晃动,随后慢慢驶出码头。
    外滩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候,坐在江面摇看陆家嘴,几座高楼直插云霄,颇有破天的气势。
    对面外滩坐落着一派欧洲建筑群,无论是亚细亚大楼还是气象信号塔,都是外滩的标志性建筑,一度被列入全国重点保护的建筑物。
    在这里,仿佛能看到一百多年前的老上海与一百多年后的新上海的完美融合、对话。
    关洁虽然是上海人,却很少接触上海的历史、人。
    连坐轮渡,也寥寥几次。
    关珍容从来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早年与一富豪厮混,不小心招怀孕。
    富豪勒令关珍容打胎,她却另怀鬼胎,试图用肚子里的孩子逼宫。
    哪知逼宫不成,反被富豪太太教训。
    此时月份过大,关珍容无法打胎,只能生下。
    自此之后,富豪丢下一笔钱,与关珍容断绝联系。
    关珍容拿到钱,一边挥霍,一边憎恨刚出生的关洁断了她的财路。
    十三岁以前,关洁被寄养在外公家,十三岁以后,外公去世,关珍容又将她接回家。
    本以为她能跟母亲住一起,却不曾想,关珍容整日整日都在外面打麻将,还带各种各样的男人回来过夜。
    关洁的生活起居全靠自己。
    除去关珍容偶尔愧疚,离开家留给她一笔钱在,关洁没收到过任何补贴。
    连她上学的学费都是她自己捡垃圾卖钱换取。
    要说没有抱怨是假的,可生活本就如此艰苦,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
    冬日江风吹来,冷得人骨头都是冰的。
    二层露天,没有任何遮挡,风一扫,吹得人直打哆嗦。
    这一个小时的行程非但没有旅游体验,反而受尽折磨。
    关洁吹了半小时的冷风,忽然有些后悔。
    人一旦倒霉,就容易乱想。
    正如此刻,她又想起了祝政。
    想他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想他为什么要来上海,又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来想去,关洁都没意识到,她的每一个念头都在为祝政开脱。
    —
    坐完轮渡,关洁一个人回了出租屋。
    到家刚过十一点,屋里一片漆黑、冷清,朱真还没回来。
    关洁换完鞋,径自钻进卫生间。
    简单洗漱一下,关洁撑着疲倦的眼皮,脚步沉重地走进卧室准备睡觉,刚躺上床,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关洁揉揉眉心,坐起身,一手捞过扔在床尾的手机。
    看都没看来电人,直接按下接听,随后闭上眼,后背重新躺回床铺。
    对方迟迟没开口,关洁等不耐烦,主动问:“喂?”
    “关姐,是我,陈川,”那头,一道干爽的嗓音缓缓响起。
    关洁心跳不自觉慢了一拍,声音也轻了好几个度:“嗯,有事吗?”
    酒吧,陈川余光扫了扫对面坐着岿然不动的男人,紧了两下手心,仔细斟酌语言:“是有点小事。是这样的,酒吧前两天刚装修完毕。到今天才试营,没想到晚上就出事了。当然这事跟姐没关系,我打电话也不是怪罪关姐的意思。”
    “不过姐你也看到了,店里实在没什么客人。您看能不能抽时间一周来店里驻唱几天?”
    陈川说得客气、委婉,关洁突然有种陌生感。
    以至于过了好一阵,关洁才找回思绪,捏着话筒深呼吸两下,拒绝:“抱歉,我还有别的工作,可能抽不开身。”
    陈川当场愣住,没想到关洁拒绝得这么干脆。
    他刚想问祝政怎么办,还没问出口,祝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咳嗽起来。
    咳声太大、太急,也传到了听筒那端的关洁耳。
    关洁口还未说出的话也随着这忽如其来的咳嗽声消失。
    好半晌,关洁才听到那头传来说话声。
    是祝政的。
    “药在我兜里,不碍事,别担心。”
    “别跟徐医生讲,他比你还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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